“先生们，”基督山伯爵走进来说，“请原谅我先前来访，我担心过早地出现在你们的住处会打扰你们；此外，你们曾告诉我你们会来找我，我一直在等待你们的吩咐。”

“伯爵，弗兰兹和我要万分感谢您，”阿尔贝回答说，“您把我们从一个大困境中解救出来，我们正准备发明一种非常奇特的交通工具，这时您友好的邀请就到了。”

“的确，”伯爵说着，示意两个年轻人坐下。

“这都怪那个笨蛋帕斯特里尼，我没有早点帮助你们摆脱困境。”

“他没有向我提到你们的尴尬处境，而他知道我独自一人，孤立无援，我一直在寻找机会结识我的邻居。”

“一旦我知道我可以以任何方式帮助你们，我就非常急切地抓住了这个机会提供我的服务。”两个年轻人鞠了一躬。

弗朗兹到目前为止还没找到什么可说的；他还没有下定决心，而且伯爵的态度也没有表现出希望他认出自己的意思，他不知道是该提及过去，还是等有更多证据再说；此外，尽管他确信昨晚在包厢里的就是这个人，但他也不能同样肯定这个人就是他在罗马斗兽场见过的那个人。

因此，他决定听其自然，不直接向伯爵示好。

而且，他还有这个优势，他掌握着伯爵的秘密，而伯爵对弗朗兹却没有任何把柄，因为弗朗兹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不过，他决定把话题引到一个可能会澄清他疑虑的问题上。

“伯爵，”他说，“您给我们提供了您马车里的座位，还有在罗索利宫的窗口。您能告诉我们在哪里可以看到波波洛广场吗？”

“啊，”伯爵漫不经心地说，同时专注地看着莫尔塞夫，“波波洛广场上不是有什么处决之类的事情吗？”

“是的，”弗兰兹回答说，发现伯爵正说到他希望的重点。

“等等，我想我昨天告诉我的管家要注意这件事；也许我也可以为您提供这个小小的服务。”

他伸出手，按了三次铃。

“您有没有想过，”他对弗兰兹说，“如何利用时间和简化召唤仆人的方法？我有。

当我按一次铃时，是找我的男仆；按两次铃，是找我的管家；按三次铃，是找我的管家，这样我就不会浪费一分钟或一句话。他来了。”

一个大约四十五或五十岁的男人走了进来，和把弗兰兹带进洞穴的走私贩长得一模一样；但他似乎没有认出他。显然他是奉命而来的。

“贝尔图乔先生，”伯爵说，“你按照我昨天的吩咐，给我找了一扇可以看到波波洛广场的窗户。”

“是的，阁下，”管家回答说，“但已经很晚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想要一扇吗？”伯爵皱着眉头回答。

“阁下已经有了一扇，是租给洛巴尼埃夫王子的；但我不得不付一百”——

“够了——够了，贝尔图乔先生；别跟这些先生们说这些家务事了。

你有窗户，这就够了。”

“吩咐车夫；在楼梯上准备好引导我们去那里。”

管家鞠了一躬，正要离开房间。

“啊，”伯爵继续说，“请顺便问一下帕斯特里尼，他是否收到了 tavola，他能否给我们送来一份处决的报告。”

“没有必要这样做，”弗兰兹说着，拿出了他的写字板；“因为我看到了那份报告，并把它抄了下来。”

“很好，你可以退下了，贝尔图乔先生；但请告诉我们早餐什么时候准备好。我相信，”他转向两位朋友，“这两位先生会赏光和我一起吃早餐吧？”

“但是，我亲爱的伯爵，”阿尔贝说，“我们会滥用你的好意的。”

“一点也不；相反，你们会给我带来极大的快乐。”

“你们中的一个或两个，也许两个都会，在巴黎还给我。贝尔图乔先生，摆三副餐具。”

然后他从弗兰兹手中接过笔记本。

“‘我们宣布，’他用读报纸的语气读道，‘今天，二月二十三日，将处决安德烈·龙多洛，他犯有谋杀尊敬和受人尊敬的唐·切萨雷·托里尼的罪行，托里尼是圣约翰拉特兰教堂的牧师，以及被称为罗卡·普里奥利的佩皮诺，他被判与可恶的强盗路易吉·万帕及其团伙成员有牵连。’嗯！”

“第一个将被锤杀，第二个将被斩首。”

“是的，”伯爵继续说道，“起初是这样安排的；但我想自昨天以来，仪式的顺序发生了一些变化。”

“真的吗？”弗兰兹说。

“是的，我在红衣主教罗斯皮利奥西家度过了一个晚上，那里提到了对这两个人中的一个的赦免。”

“为安德烈·隆多洛？”弗兰兹问。

“不，”伯爵漫不经心地回答；“为另一个（他瞥了一眼石板，好像要回忆起这个名字），为佩皮诺，人称罗卡·普廖里。

你因此无法看到一个人被送上断头台；但锤刑仍然存在，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惩罚，第一次看到，甚至第二次看到时，而另一种，你一定知道，非常简单。

断头台[*]从不失灵，从不颤抖，从不三十次无效地击打，就像那个斩首夏莱伯爵的士兵一样，而黎塞留无疑曾向他推荐过这个受难者的温柔怜悯。”

啊，”伯爵轻蔑地补充道，“不要跟我谈欧洲的惩罚，它们在残酷方面还处于婴儿期，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老年期。”

“真的，伯爵，”弗兰兹回答，“人们会以为你研究过世界上所有国家的不同酷刑。”

*断头台。

“至少，我很少有没见过的，”伯爵冷冷地说。

“你喜欢看这些可怕的景象吗？”

“我的第一感觉是恐惧，第二是冷漠，第三是好奇。”

“好奇——这是一个可怕的词。”

“为什么这么说？在生活中，我们最关注的是死亡；那么，研究灵魂和身体分离的不同方式，以及根据他们不同的性格、气质，甚至他们国家的不同习俗，不同的人如何承受从生到死，从存在到湮灭的转变，不是很奇怪吗？”

“至于我自己，我可以向你保证一件事，——你看到的人死得越多，你自己死就越容易；在我看来，死亡可能是一种折磨，但它不是一种赎罪。”

“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弗兰兹回答说；“请解释一下你的意思，因为你激起了我最大的好奇心。”

“听着，”伯爵说，深深的仇恨涌上他的脸，就像其他人脸上的血一样。

“如果一个人通过闻所未闻的、极其痛苦的折磨摧毁了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未婚妻，——一个当从你身边被夺走时，在你的胸膛里留下了一片荒凉、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的人，——你认为当社会在凶手的枕骨底部和斜方肌之间插入断头台的刀，并让给我们带来多年精神痛苦的人以几分钟的身体痛苦逃脱时，社会给你的补偿是否足够？”

“是的，我知道，”弗兰兹说，“人类的正义不足以安慰我们；她只能以血还血，仅此而已；但你只能向她要求她力所能及的东西。”

“我再给你举个例子，”伯爵继续说，“在这种情况下，社会因一个人的死亡而受到攻击，以死偿死。”

但是，难道没有一千种折磨可以让一个人遭受，而社会却丝毫没有意识到，甚至没有给他提供我们刚才所说的那种不充分的复仇手段吗？

难道没有一些罪行，土耳其人的刺穿、波斯人的钻头、易洛魁印第安人的木桩和烙印，都是不够的折磨，而社会却没有惩罚它们吗？回答我，这些罪行不存在吗？”

“是的，”弗兰兹回答说，“为了惩罚这些罪行，决斗才被容忍。”

“啊，决斗，”伯爵喊道，“真是一种愉快的方式，在我看来，当目的是复仇时，这就是达到目的的方式！”

一个人抢走了你的情人，一个人勾引了你的妻子，一个人玷污了你的女儿；他使一个有权期待上帝赐予幸福的人的整个生活变得痛苦和耻辱；而你却认为你已经报仇了，因为你朝那个人的头上开了一枪，或者用剑刺穿了他的胸膛，而这个人却在你的脑子里种下了疯狂，在你的心里埋下了绝望。

而且，还要记住，往往是他在争斗中获胜，在世人眼中洗脱了所有罪责。

不，不，”伯爵继续说，“如果我要复仇，我不会这样做。”

“那么你不赞成决斗？你不会参加决斗吗？”轮到阿尔贝问了，他对这个奇怪的理论感到惊讶。

“哦，不，”伯爵回答，“请理解我，我会为一件小事、一句侮辱、一记耳光而决斗；而且，由于我在各种身体锻炼方面的技能，以及我逐渐获得的对危险的漠视，我几乎肯定会杀死我的对手。

哦，我会为这样的原因而战斗；但作为对一种缓慢、深刻、永恒的折磨的回报，如果可能的话，我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回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就像东方学家所说的那样，——我们在一切事情上的主人，——那些幸运的人，他们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梦幻般的生活和一个现实的天堂。”

“但是，”弗兰兹对伯爵说，“根据这个理论，您同时成为自己案件的法官和刽子手，很难采取一种永远防止您落入法律权力之下的做法。

仇恨是盲目的，愤怒会使您失去理智；而那些倾泻复仇的人冒着品尝苦酒的风险。”

“是的，如果他贫穷且没有经验，而不是如果他富有且熟练；此外，对他来说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事情就是我们已经谈到的惩罚，而慈善的法国大革命已经用它代替了被马撕裂或在车轮上破碎。

只要他得到了报复，这种惩罚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实话，我几乎后悔这个可怜的佩皮诺很可能不会被斩首，因为那样您就有机会看到这种惩罚持续的时间有多短，是否值得一提；但是，先生们，这确实是狂欢节上最奇特的对话；它是怎么产生的？

啊，我想起来了，您要求在我的窗口有一个位置；您会有的；但是让我们先坐下吃饭，因为这里的仆人来通知我们早餐准备好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个仆人打开了公寓的四扇门之一，说：“请便！”

两个年轻人站起来，走进了早餐室。

在这顿丰盛而又美味的饭菜中，弗兰兹多次看着阿尔贝，想观察一下他无疑被主人的话所留下的印象；但是，不管是因为他一贯的粗心大意，他对他几乎没有注意，还是因为基督山伯爵关于决斗的解释让他满意，或者是因为弗兰兹知道的那些事件只对他产生了影响，他注意到他的同伴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相反，他吃得像一个在过去四五个月里一直被判处吃意大利菜的人——也就是说，是世界上最糟糕的。

至于伯爵，他只是碰了碰盘子；他似乎通过和客人一起坐下履行了主人的职责，等待着他们离开，以便享用一些奇怪或更精致的食物。

这使弗兰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伯爵给 G——伯爵夫人带来的恐惧，以及她坚信对面包厢里的人是吸血鬼的坚定信念。

早餐结束时，弗兰兹拿出了他的手表。

“嗯，”伯爵说，“你在做什么？”

“请原谅我们，伯爵，”弗朗茨回答，“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是什么？”

“我们没有面具，必须要弄到它们。”

“别担心这个；我想我们在波波洛广场有一个私人房间；我会让人把你选择的任何服装都带到我们这里，你可以在那里换装。”

“在处决之后？”弗朗茨喊道。

“之前或之后，随你喜欢。”

“在断头台对面？”

“断头台是庆祝活动的一部分。”

“伯爵，我已经考虑过这件事了，”弗兰兹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满足于在你的马车里和罗索利宫的窗口有一个位置，我让你自由支配我在波波洛广场的位置。”

“但我警告你，你会错过一个非常奇特的景象，”伯爵回答说。

“你会给我描述的，”弗兰兹回答说，“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叙述会给我留下和我亲眼目睹一样深刻的印象。”

“我不止一次打算去观看一次处决，但我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你呢，阿尔贝？”

“我，”子爵回答说，“我看过卡斯坦被处决，但我想那天我有点醉了，因为那天早上我刚离开大学，前一天晚上我们在一家酒馆里度过了。”

“此外，你没有在巴黎看过处决，并不意味着你在其他地方也不应该看；当你旅行时，就是要看到一切。”

“想想当你被问到‘罗马是如何执行死刑的？’而你回答说‘我不知道’时，你会有多尴尬！”

“而且，据说罪犯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恶棍，他用一根木头杀死了一位可敬的牧师，而这位牧师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一样抚养长大。”

“见鬼，当一个神职人员被杀害时，应该用不同于木头的武器，尤其是当他表现得像一个父亲时。”

如果你去西班牙，你不会去看斗牛吗？

好吧，假设你要去看的是一场斗牛？

回想一下古罗马竞技场的观众，以及他们杀死三百只狮子和一百个人的运动。

想想那八万鼓掌的观众，带着女儿的聪明的主妇，以及用她们白皙的拇指做出致命手势的迷人的维斯塔贞女，她们说：“来吧，处死这个垂死的人。”

“那么，你要去吗，阿尔贝？”弗兰兹问道。

“哎呀，是的；和你一样，我也犹豫了，但伯爵的口才说服了我。”

“那么，我们走吧，”弗兰兹说，“既然你想去；但是在我们去波波洛广场的路上，我想穿过科索大街。可以吗，伯爵？”

“步行可以，坐车不行。”

“那我就步行去吧。”

“你走那条路很重要吗？”

“是的，我有件事想看看。”

“好吧，我们就走科索大街。我们把马车送到波波洛广场，在巴布伊诺街等我们，因为我也很想穿过科索大街，看看我下的一些命令是否已经执行了。”

“大人，”一个仆人打开门说，“一个穿着忏悔服的人想见您。”

“啊，是的，”伯爵回答，“我知道他是谁，先生们；你们回沙龙去吧？”

“你们会在中央桌子上找到好雪茄。我马上就来。”

年轻人起身回到沙龙，伯爵再次道歉，从另一扇门离开了。

阿尔贝是个烟鬼，他觉得不能抽巴黎咖啡馆的雪茄是个不小的牺牲，于是走近桌子，看到一些真正的普罗斯雪茄，高兴得叫了起来。

“那么，”弗兰兹问道，“你觉得基督山伯爵怎么样？”

“我怎么想？”阿尔贝说，显然对他同伴的这个问题感到惊讶；“我觉得他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他把餐桌的礼节做得非常好；他游历过很多地方，读过很多书，像布鲁图一样，是斯多葛学派的，而且，”他说着，向天花板吐出一团烟雾，“他的雪茄非常好。”

这就是阿尔贝对伯爵的看法，弗兰兹很清楚，阿尔贝声称除非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否则从不形成意见，所以他没有试图改变它。

“但是，”他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什么？”

“他看你的样子多么专注。”

“看我？”

“是的。”——阿尔贝沉思着。

“啊，”他叹了口气回答，“这并不奇怪；我离开巴黎已经一年多了，我的衣服款式非常过时；伯爵把我当成了一个乡巴佬。”

“你有机会，我请求你，纠正他的错误，告诉他我不是那样的人。”

弗兰兹笑了；伯爵立刻走了进来。

“先生们，我现在随时为你们效劳。”他说。

“马车正朝着波波洛广场的方向去，我们将走另一条路；如果你们愿意，就沿着科尔索走。”

再拿一些这些雪茄，德·莫尔塞夫先生。”

“非常乐意，”阿尔贝回答说；“意大利雪茄太可怕了。当你来到巴黎，我会把这些都还给你的。”

“我不会拒绝；我打算很快就去那里，既然你允许，我会去拜访你的。

来吧，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我们出发吧。”

三个人都下了楼；车夫接到主人的命令，驾车沿着巴布伊诺大街驶去。

当三位先生沿着西班牙广场和弗拉蒂纳大街走去时，这条大街直接位于菲亚诺宫和罗斯波利宫之间，弗朗兹的注意力被引向了最后一座宫殿的窗户，因为他没有忘记那个穿披风的人和特拉斯提弗列的农民之间约定的信号。“哪是你们的窗户？”

他尽可能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问伯爵。

“最后三扇，”他回答说，显然是漫不经心的，因为他无法想象这个问题是出于什么目的而提出的。

弗兰兹迅速瞥了一眼那三扇窗户。

旁边的窗户挂着黄色的锦缎，中间的窗户挂着白色的锦缎和一个红十字。

穿披风的人遵守了他对特拉斯提弗列人的承诺，现在毫无疑问他就是伯爵。

三扇窗户仍然没有人住。

各方都在做准备；椅子被摆放好，脚手架被搭建起来，窗户上挂着旗帜。

面具不能出现；马车不能四处走动；但在窗户后面、马车里和门后面都可以看到面具。

弗兰兹、阿尔贝和伯爵继续沿着科索走下去。

当他们接近波波洛广场时，人群变得更加密集，在众多人的头顶上可以看到两个物体：方尖碑，上面有一个十字架，标志着广场的中心，在方尖碑前面，在三条街道，德尔巴比诺街、科索街和里佩塔街的交汇处，是脚手架的两根立柱，中间闪烁着曼达亚弯曲的刀刃。

在街角，他们遇到了伯爵的管家，他正在等待他的主人。

窗户以极高的价格出租，伯爵无疑希望向他的客人隐瞒这一点，它位于大宫殿的二楼，位于德尔巴比诺街和蒙特皮西奥之间。

它由一个小更衣室组成，通向一间卧室，当连通门关闭时，居住者就完全独处了。

椅子上放着优雅的蓝色和白色缎面化妆舞会服装。

“由于你们把服装的选择权留给了我，”伯爵对两位朋友说，“我让人把这些带来了，因为它们今年最流行；而且它们非常合适，因为有糖果（甜点），不会显示面粉。”

弗朗茨没有完全听清伯爵的话，也许他没有完全理解这种对他们愿望的新关注；因为他完全被波波洛广场呈现的景象和中间那可怕的仪器所吸引。

这是弗朗茨第一次看到断头台，——我们说断头台，是因为罗马的断头台几乎和法国的仪器是一样的模型。

[ ] 刀刃呈新月形，用凸面切割，下落的高度较低，这就是全部的区别。

两个人坐在放置受害者的活动木板上，正在吃早餐，等待着罪犯。

他们的饭菜显然是面包和香肠。

其中一个人抬起木板，拿出一瓶酒，喝了一些，然后递给了他的同伴。

这两个人是刽子手的助手。

看到这一幕，弗朗兹感到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

前一天晚上从新监狱被转移到波波洛广场的小教堂的囚犯，在两个牧师的陪同下，在一个用栅栏封闭的小教堂里度过了一夜，小教堂前有两个哨兵，他们会不时地换班。

两排卡宾枪手，分别站在教堂门的两侧，一直延伸到断头台，并在断头台周围形成了一个圆圈，留下了大约十英尺宽的通道，在断头台周围有近一百英尺的空间。

广场的其余部分都铺满了人头。

许多妇女把婴儿扛在肩上，这样孩子们就能看到最好的景色。

平西奥山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圆形剧场，里面挤满了观众；在巴布伊诺街和里佩塔街拐角处的两座教堂的阳台上挤满了人；台阶甚至看起来像一片五颜六色的海洋，朝着门廊涌去；墙上的每一个壁龛都有它的活雕像。

伯爵说的是真的——生命中最奇特的景象就是死亡。

然而，人群中并没有出现应有的沉默和庄严，反而传来了笑声和玩笑。

很明显，在人们看来，这次处决只是狂欢节的开始。

突然，喧闹声像变魔术一样停止了，教堂的门开了。

首先出现的是一群忏悔者，他们从头到脚都穿着灰色粗布长袍，眼睛处有洞，手里拿着点燃的蜡烛；首领走在前面。

在忏悔者后面，来了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人。

他赤身裸体，只在左边的布裤上挂着一把带鞘的大刀，右肩上扛着一把沉重的铁大锤。这个人就是刽子手。

此外，他的脚上还绑着绳子的凉鞋。

刽子手后面，按照他们将被处死的顺序，先是佩皮诺，然后是安德烈。每个人都有两位牧师陪同。他们的眼睛都没有被蒙上。

佩皮诺脚步坚定地走着，无疑知道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安德烈则由两位牧师搀扶着。

他们每个人都不时地亲吻着忏悔师递给他们的十字架。

仅看到这一幕，弗兰兹就感到自己的双腿在他身下颤抖。

他看着阿尔贝——他的脸色像他的衬衫一样苍白，机械地扔掉了他的雪茄，尽管他还没有抽完一半。

只有伯爵似乎不为所动——不，更确切地说，他苍白的脸颊上似乎有一丝红晕在努力升起。

他的鼻孔像嗅到猎物的野兽一样扩张，半张开的嘴唇露出了他的白牙，小而锋利，像豺狼的牙齿。

然而，他的脸上却带着一种微笑的温柔表情，这是弗兰兹以前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他的黑眼睛尤其充满了善良和怜悯。

然而，两个罪犯向前走，当他们走近时，他们的脸变得清晰可见。

佩皮诺是一个四五岁的英俊年轻人，被太阳晒黑了；他昂首挺胸，似乎在注视着他的救星会从哪一边出现。

安德烈亚又矮又胖；他的面容带有残忍的残酷，看不出年龄；他可能三十岁。

在监狱里，他留起了胡子；他的头垂在肩上，双腿在他身下弯曲，他的动作显然是自动的和无意识的。

“我记得，”弗兰兹对伯爵说，“你告诉我只会有一次处决。”

吉约坦医生从在意大利目睹的一次处决中得到了他那台著名机器的灵感。

“我说的是真的，”他冷冷地回答。

“然而这里有两个罪犯。”

“是的；但这两个人中只有一个要死；另一个还能活很多年。”

“如果赦免要来，就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看，在这里，”伯爵说。就在佩皮诺到达绞刑架脚下的时候，一个牧师匆匆赶到，强行穿过士兵，走到兄弟会的首领面前，递给他一张折叠的纸。

佩皮诺敏锐的眼睛注意到了一切。

首领拿起纸，打开它，举起手，“感谢上天，也感谢陛下，”他大声说，“这里有一份对其中一名囚犯的赦免！”

“赦免！”人们异口同声地喊道——“赦免！”听到这个叫声，安德烈抬起了头。“赦免谁？”他喊道。

佩皮诺屏住了呼吸。“赦免佩皮诺，又名罗卡·普里奥利，”首席修士说。他把纸递给指挥卡宾枪手的军官，军官读了一遍，又把它还给他。

“为佩皮诺！”安德烈喊道，他似乎从陷入的麻木中苏醒过来。“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我？我们应该一起死。有人向我保证他会和我一起死的。”

你们没有权利单独处死我。我不会独自死去——我不会！”

他挣脱了牧师们的束缚，像野兽一样挣扎着、咆哮着，拼命地想挣脱绑住他双手的绳子。

刽子手做了个手势，他的两个助手从脚手架上跳下来，抓住了他。“发生了什么事？”

弗兰兹问伯爵，因为所有的谈话都是用罗马方言进行的，他没有完全理解。“你没看见吗？”

伯爵回答说，“这个即将死去的人，因为他的同伴没有和他一起死去而愤怒？

如果他能做到的话，他宁愿用牙齿和指甲把他撕成碎片，也不愿让他享受自己即将被剥夺的生命。”

“哦，人啊，人啊——鳄鱼的种族，”伯爵喊道，向人群伸出紧握的双手，“我在那里多么清楚地认识到你们，你们任何时候都不愧是你们自己！”

与此同时，安德烈和两个刽子手在地上挣扎，他不停地喊道：“他应该死！——他会死的！——我不会独自死去！”

“看，看，”伯爵抓住年轻人的手喊道，“看，我发誓这真的很奇特。” 或 “瞧，瞧，”伯爵抓住年轻人们的手叫道，“瞧，凭我的灵魂起誓，这真的很奇妙。”

这里有一个人已经认命，他要走上断头台去死——诚然，像个懦夫，但他将毫不反抗地死去。你知道是什么给了他力量吗？——你知道是什么安慰了他吗？

那是因为另一个人分担了他的惩罚——另一个人分担了他的痛苦——另一个人将在他之前死去。

牵两只羊到屠夫那里，牵两头牛到屠宰场，让其中一只明白它的同伴不会死；羊会高兴地咩咩叫，牛会高兴地咆哮。

但是人——人，上帝按自己的形象创造的人——人，上帝赋予他第一条、也是唯一的诫命，要爱他的邻居——人，上帝赋予他表达思想的声音——当他听到他的同伴得救时，他的第一声呼喊是什么？是亵渎。

向人致敬，这大自然的杰作，这创造之王！”

伯爵放声大笑；那是一种可怕的笑声，表明他一定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才会这样笑。

然而，斗争仍在继续，目睹这一切令人心惊胆战。

人们都起来反对安德烈，两万人齐声喊道：“处死他！处死他！”

弗兰兹往后一跳，但伯爵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窗前。“你在干什么？”他说。“你可怜他吗？如果你听到‘疯狗！’的叫声。”

你会拿起你的枪——你会毫不犹豫地射杀那只可怜的野兽，它毕竟只是因为被另一只狗咬了而有罪。

然而，你却同情一个人，他没有被他的同类咬过，却谋杀了他的恩人；而现在，由于他的双手被绑住，无法杀死任何人，他希望看到他的同伴被囚禁而死。不，不——看，看！”

这个命令是不必要的。弗兰兹被这可怕的景象迷住了。

两个助手把安德烈亚抬到了断头台上，在那里，尽管他挣扎、咬人、叫喊，还是被迫跪下。

在这段时间里，刽子手举起了他的狼牙棒，示意他们让开；罪犯试图站起来，但还没来得及，狼牙棒就落在了他的左太阳穴上。

只听到一声沉闷而沉重的声音，那个人像牛一样脸朝下倒了下去，然后仰面翻了个身。

刽子手放下狼牙棒，拔出刀，一刀割开了他的喉咙，然后骑在他的肚子上，用脚猛烈地跺着。

每跺一下，伤口就喷出一股鲜血。

这一次，弗兰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而是半昏迷地倒在座位上。

阿尔贝闭着眼睛，站在那里抓住窗帘。

伯爵像复仇天使一样挺拔而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