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十八复辟一年后，监狱总监来巡查。

唐太斯在牢房里听到了准备的声音，——在他所处的深度，除了囚犯的耳朵，任何人都听不到这种声音，囚犯能听到每小时从地牢屋顶滴下的水滴声。

他猜到活人之间正在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情；但他已经很久没有与世界交流了，他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巡查员依次探访了几个囚犯的牢房和地牢，他们的良好行为或愚蠢使他们得到了政府的宽大处理。

他询问他们的伙食如何，是否有任何要求。

普遍的回答是，伙食令人憎恶，他们希望获得自由。

视察员问他们还有没有其他要求。他们摇了摇头。除了自由，他们还能渴望什么呢？视察员微笑着转向监狱长。

“我不知道政府能为这些无用的视察提供什么理由；当你看到一个囚犯时，你就看到了所有的囚犯，——总是同样的事情，——伙食差，而且是无辜的。还有其他囚犯吗？”

“是的；危险和疯狂的囚犯在地牢里。”

“让我们去看看他们吧，”视察员带着疲倦的神情说。“我们必须把这场闹剧演到底。让我们看看地牢。”

“让我们先派两名士兵来，”监狱长说。

“囚犯有时仅仅因为生活不安，为了被判处死刑，会做出无用的暴力行为，你可能会成为受害者。”

“采取一切必要的预防措施，”巡查员回答。

于是派了两个士兵，巡查员走下一段楼梯，楼梯又脏、又湿、又黑，令人厌恶，无论是视觉、嗅觉还是呼吸都感到不适。

“哦，”巡查员喊道，“谁能住在这里？”

“一个非常危险的阴谋家，一个我们奉命要严格看守的人，因为他大胆而果断。”

“他是一个人吗？”

“当然。”

“他在那里多久了？”

“将近一年。”

“他刚到的时候就被安置在那里了吗？”

“不，直到他试图杀死给他送饭的狱卒。”

“杀死狱卒？”

“是的，就是那个正在给我们点灯的人。是不是，安托万？”监狱长问道。

“千真万确，他想杀我！”狱卒回答。

“他一定是疯了。”巡查员说。

“他比疯还糟糕，他是个魔鬼！”狱卒回答。

“我要投诉他吗？”巡查员问道。

“哦，不，没用的。此外，他现在几乎已经疯了，再过一年他就会完全疯了。”

“对他来说更好，他会少受些苦。”巡查员说。从这句话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充满慈善的人，各方面都很适合他的职位。

“你说得对，先生，”监狱长回答说；“这句话证明你已经深入考虑过这个问题。

现在我们在大约二十英尺远的地牢里，你可以通过另一个楼梯下去，那里有一个神父，以前是意大利一个政党的领袖，他从 1811 年就来到这里，1813 年他疯了，变化惊人。

他以前常常哭泣，现在他笑了；他以前很瘦，现在他长胖了。

你最好去看看他，因为他的疯狂很有趣。”

“我两个都要看看，”巡查员回答说；“我必须认真履行我的职责。”这是巡查员的第一次访问；他希望展示他的权威。

“我们先去看看这个人吧，”他补充说。

“当然可以，”监狱长回答，并示意狱卒打开门。

听到钥匙在锁里转动的声音和铰链的嘎吱声，蹲在地牢角落里的邓蒂斯抬起了头，从那里他可以看到通过上面狭窄的铁栅栏射进来的光线。

看到一个陌生人，由两个拿着火把的狱卒护送，还有两个士兵陪同，而监狱长则光着头对他说话，邓蒂斯猜到了真相，知道向上级当局申诉的时刻到了，便双手紧握向前跳了一步。

士兵们用刺刀拦住了他，因为他们以为他要攻击巡查员，后者后退了两三步。

邓蒂斯明白自己被视为危险人物。

然后，他把所有的谦卑都注入到他的眼神和声音中，向巡查员说话，并试图激发他的同情。

巡查官聚精会神地听着；然后，转向典狱长说：“他会变得虔诚——他已经更温顺了；他害怕了，在刺刀前退缩了——疯子什么都不怕；我在夏朗东对此做了一些有趣的观察。”

然后，转向囚犯，“你想要什么？”他说。

“我想知道我犯了什么罪——接受审判；如果我有罪，就被枪毙；如果无辜，就被释放。”

“你吃得好吗？”巡查官说。

“我想是这样；我不知道；这无关紧要。

真正重要的，不仅对我，而且对司法官员和国王来说，是一个无辜的人应该在监狱里受苦，成为臭名昭著的告发的受害者，在这里诅咒他的刽子手而死。”

“你今天很谦虚，”监狱长说；“你并不总是这样；例如，前几天，你试图杀死狱警。”

“是的，先生，我请求他的原谅，因为他一直对我很好，但我当时疯了。”

“那你现在不再这样了吗？”

“不；囚禁使我屈服了——我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这么久？——那你是什么时候被捕的？”巡查员问。

“1815 年 2 月 28 日，下午两点半。”

“今天是 1816 年 7 月 30 日，——才不过十七个月呀。”

“仅仅十七个月，”唐太斯答道。

“噢，你不知道十七个月的监狱生活意味着什么！”

“那简直是十七年，尤其是对一个像我这样，已经达到了自己野心的顶峰的人来说——对一个像我这样，即将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结婚，眼看着一个光荣的事业展现在自己面前，却在一瞬间失去了一切的人来说——他的前途被毁灭了，不知道他未婚妻的命运如何，也不知道他年迈的父亲是否还活着！”

“对一个习惯了无边无际海洋的水手来说，十七个月的囚禁是比人类的罪行应得的更重的惩罚。”

“那么，请可怜可怜我吧，为我请求的不是宽恕，而是审判；不是赦免，而是裁决——审判，先生，我只请求审判；这一点，对于一个被指控的人来说，肯定是不会被拒绝的！”

“我们会看到的，”检查员说；然后，转向监狱长，“说实话，这个可怜的家伙触动了我。你必须给我看对他不利的证据。”

“当然；但你会发现可怕的指控。”

“先生，”丹特斯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没有权力释放我；但你可以为我辩护——你可以让我受审——这就是我所要求的一切。

让我知道我的罪行，以及我被判刑的原因。不确定比什么都糟糕。”

“继续点灯，”检查员说。

“先生，”丹特斯喊道，“我可以从你的声音中听出你被感动了；至少告诉我有希望。”

“我不能告诉你，”巡查员回答说；“我只能承诺审查你的案件。”

“哦，我自由了——那么我得救了！”

“谁逮捕了你？”

“维尔福先生。去找他，听听他怎么说。”

“维尔福先生已经不在马赛了；他现在在图卢兹。”

“我不再对我的拘留感到惊讶了，”唐太斯喃喃地说，“因为我唯一的保护人已经被撤走了。”

“德·维尔福先生对你有什么个人的反感吗？”

“没有；相反，他对我很好。”

“那么，我可以信赖他留下的关于你的记录吗？”

“完全可以。”

“那很好；那就耐心等待吧。”唐太斯跪下，真诚地祈祷着。门关上了；但这一次，一个新的囚犯和唐太斯一起留下了——希望。

“你是想马上看登记簿，”监狱长问，“还是去另一个牢房？”

“让我们都去看看吧，”巡查员说。“如果我一旦上了那些楼梯，我就再也没有勇气下来了。”

“啊，这个人不像那个人，他的疯狂不像这个人表现出的理智那么令人感动。”

“他的愚蠢是什么？”

“他幻想自己拥有一笔巨大的财富。

第一年，他向政府提出用一百万法郎换取自由；第二年，两百万；第三年，三百万；以此类推。

他现在已经被囚禁了五年；他会要求私下和你谈谈，并给你五百万。”

“真有趣！——他叫什么名字？”

“法利亚神父。”

“27 号，”巡查员说。

“就在这里；把门打开，安托万。”狱卒遵命，巡查员好奇地注视着“疯神父”的牢房。

在牢房的中央，一个用从墙上取下的石膏碎片画出的圆圈里，坐着一个人，他破烂的衣服几乎遮不住他的身体。

他正在这个圆圈里画几何线条，看起来就像阿基米德被马塞勒斯的士兵杀死时一样全神贯注于他的问题。

他听到门的声音没有动，继续计算，直到火炬的闪光以不寻常的强光照亮了他牢房的阴暗墙壁；然后，他抬起头，惊讶地发现有这么多人在场。

他急忙抓住床上的被单，把它裹在身上。

“你想要什么？” 巡查员说。

“先生，”修士带着惊讶的神情回答，“我什么都不想要。”

“你没明白，”巡查员继续说，“我是政府派来视察监狱的，听取囚犯的请求。”

“哦，那就不一样了，”修士喊道，“我希望我们能互相理解。”

“看，现在，”监狱长低声说，“就像我告诉您的那样。”

“先生，”犯人继续说道，“我是法利亚神父，出生在罗马。”

“我曾做了二十年红衣主教斯帕达的秘书；我被捕了，为什么，我不知道，大约在 1811 年初；从那时起，我就向意大利和法国政府要求自由。”

“为什么向法国政府要求？”

“因为我是在皮翁比诺被捕的，我想，就像米兰和佛罗伦萨一样，皮翁比诺已经成为某个法国省份的首府了。”

“啊，”巡查员说，“您没有来自意大利的最新消息吗？”

“我的消息截止到我被捕的那一天，”法利亚长老回答说，“由于皇帝为他年幼的儿子创建了罗马王国，我想他已经实现了马基雅维利和恺撒·博尔吉亚的梦想，那就是让意大利成为一个统一的王国。”

“先生，”巡查员回答说，“上帝改变了你如此热烈倡导的这个宏伟计划。”

“这是使意大利强大、幸福和独立的唯一途径。”

“很有可能；只是我不是来讨论政治的，而是来询问你是否有什么要求或抱怨。”

“食物和其他监狱一样，——也就是说，非常糟糕；住宿非常不卫生，但总的来说，对于地牢来说还过得去；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一个我必须透露的极其重要的秘密。”

“我们说到点子上了，”监狱长低声说。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很高兴见到你，”神父继续说道，“尽管你打扰了我一个非常重要的计算，如果成功的话，可能会改变牛顿的体系。

你能允许我私下和你说几句话吗。”

“我告诉过你什么？”监狱长说。

“你认识他，”巡视员笑着回答。

“先生，你所要求的是不可能的，”他继续对法利亚说。

“但是，”神父说，“我要和你谈一笔高达五百万的巨款。”

“就是你说的那个数目，”探长低声说。

“然而，”法里亚看到探长要走，继续说，“我们不一定非要单独在一起；典狱长可以在场。”

“不幸的是，”典狱长说，“我事先知道你要说什么；是关于你的宝藏，不是吗？”

法里亚用一种能让任何人相信他神志清醒的表情盯着他。

“当然，”他说；“我还能说什么别的呢？”

“探长先生，”典狱长继续说，“我可以和他一样给你讲这个故事，因为在过去的四五年里，我已经听腻了。”

“这证明，”神父回答说，“你们就像《圣经》里的那些人，有耳朵却听不见，有眼睛却看不见。”

“我亲爱的先生，政府很富有，不需要你的财宝，”巡视员回答说，“把它们留到你被释放为止。”神父的眼睛闪闪发光；他抓住了巡视员的手。

“但是如果我没有被释放，”他喊道，“被留在这里直到我死呢？这笔财宝就会丢失。政府不是更好地利用它吗？

我愿意出六百万，如果他们只给我自由，我就满足于剩下的。”

“说实话，”巡视员低声说，“如果事先没有人告诉我这个人疯了，我就会相信他说的话。”

“我没有疯，”法利亚回答说，他的听力特别敏锐，这是囚犯所特有的。

“我说的宝藏确实存在，我愿意和你签订一份协议，承诺带你去挖掘的地点；如果我欺骗了你，再把我带到这里来——我别无所求。”

监狱长笑了。“那个地方离这里远吗？”

“一百里格。”

“计划得不错，”监狱长说。

“如果所有的囚犯都想走一百里格，而他们的监护人也同意陪他们一起走，他们就有很好的逃跑机会。”

“这个计划大家都知道，”巡查员说，“而且神父的计划甚至没有创意可言。”

然后转向法里亚——“我问你是否吃得好？”他说。

“向我发誓，”法里亚回答，“如果我告诉你的是真的，就放了我，我会留在这里，而你去那个地方。”

“你吃得好吗？”巡视员重复道。

“先生，你没有风险，因为，正如我告诉你的，我会留在这里；所以我没有逃跑的机会。”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巡视员不耐烦地回答。

“你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神父喊道。“你不会接受我的金子；我会自己留着。”

“你拒绝给我自由；上帝会给我的。”

然后，神父扔掉他的被单，回到他的位置，继续他的计算。

“他在那里做什么？”检查员说。

“数他的财宝，”监狱长回答。

法利亚对这种讽刺报以深深的蔑视。他们出去了。狱卒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门。

“他曾经很富有，也许吧？”检查员说。

“或者是梦见自己富有，醒来就疯了。”

“毕竟，”巡查员说，“如果他曾经富有，他就不会在这里了。”于是，关于法里亚神父的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他仍然留在他的牢房里，这次访问只是更加坚定了他精神错乱的信念。

卡里古拉或尼禄，那些寻宝者，那些渴望不可能之事的人，会把他如此热切祈求的自由，作为对这个可怜虫财富的交换。

但是现代的国王们，受到仅仅是可能性的限制，既没有勇气也没有欲望。

他们害怕听到他们命令的耳朵，也害怕审视他们行为的眼睛。

以前他们相信自己是朱庇特的后裔，受其出身的庇护；但现在他们不再是不可侵犯的。

专制政府的政策一直是不让其迫害的受害者重新出现。

就像宗教裁判所很少让受害者被看到他们的四肢扭曲，肉体被酷刑撕裂一样，疯狂总是隐藏在它的牢房里，如果它离开，就会被送到某个阴暗的医院，在那里，医生对狱卒交给他的残缺不全的人没有任何关于人或思想的考虑。

法里亚神父在狱中发疯，这一疯狂使他被判终身监禁。

巡视员对邓蒂斯信守诺言；他检查了登记簿，发现了关于他的以下记录：——

爱德蒙·邓蒂斯：

狂热的波拿巴主义者；积极参与了从厄尔巴岛返回的行动。

要极其警惕和小心。

这条记录的笔迹与其他记录不同，表明它是在他被监禁后添加的。

巡查员无法反驳这一指控；他只是写道，——“无能为力。”

这次探访给唐太斯注入了新的活力；在此之前，他忘记了日期；但现在，他用一块石膏碎片写下了日期，1816 年 7 月 30 日，并每天做一个标记，以免再次失去计算。

几天、几周过去了，然后是几个月——唐太斯仍在等待；他起初预计两周内就能获释。

这两周过去了，他决定在回到巴黎之前，检察官不会采取任何行动，而他要完成巡回才能到达那里，因此他确定了三个月；三个月过去了，然后又过去了六个月。

最后，十个半月过去了，没有发生有利的变化，唐太斯开始认为检察官的访问只是一个梦，一种大脑的幻觉。

一年期满后，总督被调任；他负责哈姆的堡垒。

他带走了几个下属，其中包括唐太斯的狱卒。

一位新的总督到了；要了解囚犯的名字太乏味了；他反而了解了他们的号码。

这个可怕的地方有五十个牢房；他们的居民被他们牢房的号码指定，而这个不幸的年轻人不再被称为爱德蒙·唐太斯——他现在是 34 号。